第4章 托付(1/2)

叔叔家那么多子女当中，我最喜欢的要数苏婷姐姐。细论起来倒不是因为我们有什么过多的交情或是相似的志趣，只是因为她比我还要闷一些。

苏婷姐姐容貌中规中矩的，普普通通，性格沉默，比起爱穿红着绿的婶婶，她平日的打扮更加陈旧朴素些。

她的沉默与我不同的是，我的沉默来源于我的胆怯和懦弱，而苏婷姐姐的沉默是天生的。她冷淡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，哪怕是投一块巨石下去，也只会迅速沉底，不会后续有什么波澜。

她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自己，外界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她无关。她在人群中时，就像是院子里栽了一棵树，天生就是立在那里的，不讨人嫌，更不起眼。

我曾经以为没有什么能够惊扰她古井无波的心，直到今日。

婶婶进了屋里来坐下，后面跟着低着头的苏婷姐姐。婶婶今日穿着缕金丝的红色大袖的对襟袍子，头上像那日永乐侯夫人一样插满了金钗玉饰，苏婷姐姐迈着小碎步，穿着素色的襦裙跟在后面，发髻上草草别着一支木钗，像个丫鬟一般。

我和傅岭起身迎接。冬月从外面端进了一些茶水和点心。

婶婶说是有事相求，可是坐下之后又闭口不提。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这个屋子，此时已经是上午时分了，可是屋里仍旧暗得很，从窗户处只进来一层薄薄的光。

婶婶开口呵斥冬月道：“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做事的？傅先生远道而来教你们小姐读书，人家是贵客！你们就在个破地方把人打发了，懂不懂礼数！”

冬月敢怒不敢言，唯唯诺诺地点头。

清苑太小，只有内宅、东厢和西厢三个屋子，西厢采光不好，冬天又暗又潮。一直以来梅奶娘和冬月、秋练住的都是东厢，西厢只用来堆放些杂物。

婶婶请到嬷嬷和先生教课之后，便甩手不管了，冬月和秋练求了几次，管家也不肯借出好地方。于是只能将空置的西厢收拾出来，勉强才做成一个学堂的样子。

但是婶婶正在威风头上，冬月心里再委屈也是不敢辩驳的。

婶婶咕咕叨叨地训斥了一通下人，做足了当家人耳朵面子。她再一转头，狠狠地夸了一通傅岭道：“鄙宅简陋，在这里授课，真是委屈先生了。傅先生当真是一表人才，许夫子送信来还特别嘱咐傅先生有大才大德，让我们沈府上下莫慢待了。我原以为他是夸张，这么一瞧果然不假。”

傅岭看了一通婶婶的独角戏，面上神色淡然，他一拱手：“沈夫人谬赞，子愚年纪尚小，腹中所学抵不过夫子肚中墨水的十中其一，夫子客气而已。”

婶婶喝了一口茶水，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：“先生现在可有功名在身？”

傅岭沉默地顿了顿道：“暂时还没有。”。

婶婶道：“先生莫怪，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。只是瞧您年纪尚小，怕您有科考之劳，天天浪费时间教我这不懂事小侄女从头开始识字读书，会耽误您的正经事。”

婶婶这么一说，我顿时敏感起来。抬头看傅岭的表情，正好他也在看我。

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，似是宽慰地飞快地冲我眨了眨眼，嘴上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着话：“夫人客气。人各有志，古人云‘读万卷书，行万里路’，子愚志在踏水行川，不急功名，所以暂时没有科考之劳。”

我瞧见苏婷姐姐几不可见地侧了侧头，瞧了他一眼，心里暗想：这个人可真会说话，没有功名还浑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。

婶婶的眼睛似是一亮，果然她又问道：“踏水行川，不急功名，那想必傅先生家资尚可，家中无负累。不知令尊可在京城，做的是哪个官职？”

傅岭咬了一下薄薄的嘴唇，轻轻笑道：“夫人高看了。家父在江南做的丝绸生意，家资尚可，可是官职确实没有了。家父一向敬重读书人，所以自小找了许多先生教我读书，望我早登科举、光耀门楣。”

傅岭坦然的样子让我有些诧异，在沈府这种高门府邸里，商人的身份看起来总是不太体面，会比其他人矮一截的。

他从容的样子，让我高看一眼。但是别人并不一定会这么想。

果然傅岭说完这句话，婶婶一下就失了兴致的样子。她没有再纠缠傅岭的出生，也没有再对着他问东问西，而是拉过苏婷姐姐到身前来道：“傅先生，这位是我的长女沈苏婷。”

苏婷姐姐头都没有抬，飞快地冲傅岭行了个礼，然后躲回了婶婶后面。她的脸，被头发挡住了，什么都看不清。

婶婶也不拉扯了，快言快语道：“我这个女儿，今年十有六七了，该是议亲的年纪了。”

“也怪我，妇道人家见识浅薄，没教她读过书。如今在京中一看，少有官家小姐不识字的。议亲的时候比起来倒像是矮了别人一头，总归是不够体面。所以我今日前来就是想拜托先生教木兰的时候，也教教苏婷，让她识一些字、背一些诗。”

傅岭略一思忖，一拱手：“此事不难，夫人尽可托付给我。”

婶婶满意地点点头：“那就好。那先生继续教木，今日就不继续叨扰了。我让苏婷且收拾一下，明儿开始来跟您上课。”

语罢，婶婶风风火火地抬步便走，苏婷姐姐仍是像个丫鬟一般跟着她。

直到出门前，苏婷姐姐才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这边。她刚刚一直低着头，这是今天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正脸，只见她对着傅岭微微一笑，眼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