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019】 阿悔母子(1/2)
马车外的孩子,面黄肌瘦,十分矮小。听见文初声音,他惊讶抬头,只一瞬又赶忙垂了下去,半跪着将手中托盘高举过头,“奴唤阿悔,奉命送早膳来。”
低眉顺眼的姿态,小心谦卑的语气,文初忍不住叹口气,“送进来吧。”
阿悔应是,以膝代步,爬上车厢。
这过程中文初并未帮忙,直到车帘阖上,隔绝了外面护卫的目光,她才将托盘接过来,“起来,别跪着了。”
一旁棺材仔问道:“认识的?”
便听,砰——
一个头深深叩在车板上。
这孩子伏地良久,才缓缓直起身子,望着文初掩不住的欢喜,“阿悔见过恩人!”
文初把他扶起来,“我险些杀了你,却唤我恩人?”
阿悔便盘腿坐下,“姑娘只是吓吓奴的,您是好人,城门口还救了奴,阿悔感激不尽!”他抿着嘴笑,显得有些羞涩。
文初一怔,没想到城门处救下的孩子,竟也是他!当时情况紧急,她救人不过随手为之,根本连对方的模样都未在意。这么想着,不由揉揉他脑袋,“三次相遇,这也是缘分了。”第一次教坊司里,他跪求自己饶过娘亲;第二次城门之处,险些被官兵斩于刀下;而这一次,更是沦为了车队里比牲畜还不如的奴隶,“走的时候,怎么没跟上?”
“跟上姑娘了,只是我娘……姑娘也知道的……所以走的慢,一直掉在队尾。后来不知怎么的,就迷了路,再也寻不上了。”许是自小受尽冷眼,这孩子极会察言观色,不等文初问来,又小声说起后面的经历,“无意中碰上这车队,我娘冲撞了他们,那护卫要杀人,奴……”
然话到一半——
外面骚乱乍起!
有人“啊啊”狂叫,带起步声凌乱。
像是撞到了什么,重物一连串儿的落地,发出稀里哗啦的闷响。
紧跟着马惊狂嘶,男人怒斥喝骂声不绝于耳,一声抽刀嗡鸣,惊醒了脸色惨白的阿悔,冲下车厢跑的跌跌撞撞,“娘!大人饶命,大人饶命!”
一辆载物的马车前,马蹄不断踢动着,踩踏地面上被撞落的日用事物。羌婆子就在一旁又叫又跳,阿悔猛扑过去一把拉住羌婆子的手,拽着她跪在大怒抽刀的护卫脚边,一下一下磕着头。羌婆子疯了样挣扎,不断踢打着啊啊狂叫……
阿悔被抓出条条血痕,却不知道疼般。
砰,砰,砰……
四下里渐渐无声,连羌婆子也安静下来,唯有磕头声执着地一下下响起,将雪地里染上斑斑猩红。这声音落入文初耳中,她朝棺材仔打了个眼色,后者立即明白过来,在车厢里不耐烦地吼,“有完没完,多大点儿事!”
这话若是别人说的,护卫未必会听,可经过今早沐浴换衣之事,惊艳过了棺材仔的扮相,谁还不明白他的重要?甚至可以说,这一整个车队里寻到的美少年,全部成为了他的陪衬!护卫不敢回嘴,又不愿这般离去失了颜面,一时站在原地犹豫不决。
文初便适时地递了个台阶,“看这孩子磕的头破血流,也算小惩大诫了。”
护卫们对视一眼,一脚踢开犹在磕头的阿悔,“记着这个教训,好好看着你疯婆子娘,再有下次,仔细着你们狗命!”
“是,是,奴谢大人不杀之恩。”
“把这疯子关起来!”
“大人……”
“少他妈废话!关起来!操他妈的,糟心。”
一群护卫骂骂咧咧地走了,有奴仆上来扯起羌婆子,向着最后的马车拖去。阿悔不敢再劝,望着她娘挣扎的背影,静静跟在后面。经过文初的车厢时,他跪下来又磕了一个头,什么也没说。
文初也没说话,看他小小的身板儿一瘸一拐地走远了,阖上车帘,叹了口气,“我还以为他一身伤是被人虐打的,谁知道,是这么来的。”
棺材仔却没接话,一时车厢里有些静寂,唯有咀嚼食物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响着。文初愣了老半天,才慢慢扭过头去,果然见这小子嘴里塞了满满的肉,捧着托盘吃的正香。
见她看过来,少年很讲义气的一推托盘,“饭都凉了。”
文初的目光十分之糟心,张了几次嘴,愣是啥也没说出来,于是把托盘推回去,“吃不下!”
少年大口嚼着肉,喜滋滋把她那份儿也吞了,直到她连翻三个白眼儿,才呜噜不清地哼一声,“吃饱了撑得!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,天底下多少不平事,够你管的?”
这话说的十分之麻木冷漠,用他素来的带着点儿嘲讽的语气吐出来,有种说不出的刺耳之感。然文初却沉默下来,知道他说的一点儿也不错!在她高床软枕地享受着马车的时刻,这天下间,这南朝的每一个角落,有多少的悲剧正在发生?
这小子自出生便孑然一身,在那小破镇子里摸爬滚打,一切全凭自己,又比阿悔好多少?
甚至是她自己,家破人亡,囚禁十年,又比阿悔好多少?
可明白归明白,心里却不免对羌婆子母子有一种特殊的心情。每每看见那张沟沟壑壑的脸,就仿佛看见了上辈子的自己,茫然,癫狂,恨意丛生!十多年前的羌婆子,就像两个月前的兰莺一般,结识了自以为是良人的贵人。然她没有兰莺的好命,定情生子,那贵人撒手而去,数年过去,不闻不问毫无音信,唯余她毁容疯癫,蹉跎半生,直到成了她的替死鬼,仍未明白那良人为何抛妻弃子,那般无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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