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(1/3)
马车越是走得往北,故土的气息便越是浓厚。
温县的郊外正在下雪。每逢这个时节,即便是京中也人气凉薄了许多。大雪于天地间嘶吼长啸,如柳絮扶摇,笼盖四野。司马朗看了看闭眼假寐的司马弦,伸手将车窗侧帘拢起,马车内部一时竟幽暗得难以透光。
“不必如此。”司马弦仍旧合着眼,干燥的嘴唇轻轻翕动。
“我当你睡着了。怕寒气太冷,雪光太盛。”司马朗动作一顿,放下了拢起帘布的手,眼中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。
“我该学着习惯这些。”她睁开清冽的双眼,一丝冷气自眼眸之间沁出,在半空幻作游离的光线。“往后要吃苦的日子还长着呢。”
司马朗蹙起眉,望着她的神色无奈却温柔。他懒得去追究那句话底下是否藏了利锥,也无心出言责怪。自离开庐江之后,司马朗便愈发觉得自己愧对于司马弦。离家越近,这份愧疚便生得越深沉。原本只是些微的自责情绪如同开春埋下的树种,在司马朗的心底生根发芽,又逐渐变成挺拔茂盛的愧怍。他想对司马弦道歉,却说不出口,更怕说出口后她仍旧目光冷峻,嘴角会牵扯出嘲讽的笑意。
这大约便是惩罚罢,司马朗想。恐怕今后他便要活在这愧怍与羞赧之中,再无求得原谅的可能了。
“阿弦,不要恨大哥,我也是没有办法。”
司马弦闻言,脸上浮现出难以察觉的讶异神色: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,恨你做什么?”
可她这般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的回答,在司马朗听来却更像是气话。他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,却感马车的车轴正缓缓停驻,车门之外一个清朗的呼声随即传入耳廓。
“长姐,大哥!”
是司马懿的声音。
原是已经到家门口了,此次倒是比想象中的要更快些。司马懿撑着伞站在门口,望着马车的眸子清清亮亮,仿佛期盼着什么一般将要跃跃上前。有几缕雪絮循着风落在少年白皙的手上,在指间挥散消融成温软的痕迹。司马朗缓步下车,唤了弟弟一声,便返身向车内伸出宽大的手掌。司马懿看见帘中探出一只纤细的手,光洁美丽如雕琢的璧玉,似新雪飘零般轻轻附上大哥的掌心。伴随着一阵短促而轻微的响动,隽丽的身影自帘内飘逸而出,如仙人神袛,脚尖点水般落在雪地之中。素色的斗篷与冰雪交融,明净纯粹,光彩烨然若月。她一抬眼便看见了驻足于前的司马懿,本是有些疲累的双目霎时弯起亲切的弧度,一瞬间便如石上清泉淙淙而过,是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温柔。
“姐姐!”司马懿也笑,平日里像个小大人一般老成稳重的他,此刻却露出了璀璨烂漫的适龄笑容。他赶忙迎上前去,将手中的伞举过司马弦的头顶:“长姐怕冷,快随仲达回屋里去,别冻着了。”
司马弦笑着抬手摸了摸司马懿的头。不过是两年未见,小她四岁的二弟竟长得飞快,如今已是与她一般个头了。看见长姐抬起手掌要摸自己的头,十三岁的司马懿温顺恭敬地低下脑袋,绵羊般垂眉顺目,俨然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。
“懿儿长得这么高,我险些认不出来了。”司马弦笑道:“爹拟字还真是偷懒,大哥叫伯达,你便叫仲达。依次算下去,家里几个兄弟拟字时便毫无新意,不过是‘叔达’、‘季达’之类,我都能猜到了。”
“我们单调些有什么要紧。爹前些日子来信说也要给长姐拟字,只是他嫌自己起得不顺耳,便要大哥来起,还千万嘱咐,须得叫这封字配得上你才行。”
“爹费心了。”司马弦垂下双眸,浓密眼帘将闪烁的光彩静默遮掩。感到她的笑容在不知不觉之间暗淡了些许,一旁的司马朗连忙抢过话茬,半开玩笑地诘难道:“仲达无礼。怎么只给姐姐撑伞,不给大哥撑?害我在这里吃雪,真是长幼无序。”
“大哥身长八尺三寸,仲达纵是踮起脚也够不着你的头顶。要撑伞,你自己撑。”司马懿心领神会,便佯装出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瞥了司马朗一眼,末了还执起司马弦的手:“长姐,大哥故意找茬欺负我,你管不管?”
司马弦被这兄弟俩逗笑了,抬指戳了戳司马懿的脑门:“两年不见就这么顽皮,敢和你大哥顶嘴了?也就是我在,若是爹可饶不了你。”
司马懿也笑,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,忙不迭将伞柄塞到她手里:“长姐快先撑伞进屋吧,我来拿行李。你的手寒凉得不行,须得去炉边暖暖才好。”
司马弦应声点头,便背着随身的行囊撑伞先行进了家门。自司马弦开始记事起,便是始终与父母兄弟一同居住于京中的宅邸,这温县的老家还是第一次来。这所宅子对她而言有些陌生,庭园之内行走站立的却又皆是熟悉的容颜。从前的仆人见司马弦回来都甚是喜悦高兴,纷纷簇拥着她往厢房走去。烧水、点炉、熏香,平日里如同亲人一般的仆从热闹喧嚷着,手里的活却收拾得利索干净。经历了良久的身心俱疲,司马弦的心情直至现在才稍微平复了些许。仿佛从此刻开始,“回家”也不再是一个可怖到想要逃避的词。
司马朗远远望着被仆人环簇的司马弦,隐隐地担心着他们伺候不好。时值寒冬,她本就因为伤心而有些乏累,再加上连日的星夜兼程,司马弦的身子较之于前年恐是虚弱不少,恐是得再加之嘱咐才行。如此想着,司马朗便也拔步欲跟上去,却猝不及防地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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