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6.卓霖玲的故事(2/3)

“一年之后，他们离了婚，我妈妈单身一人没有办法，只好将我寄养在她唯一的兄弟，舅舅家里。”

陆安迪抬起头，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欲扬先抑隐忍不发的沉重。

卓霖铃那带着淡褐色的美丽眼眸中果然笼罩着一层雾霭，“有些记忆，无论做多少次我都不会忘记，因为那些记忆的时间太久远，影响不到它们。我知道那些不是最悲惨的事情，甚至都不算什么悲惨的事情，但我想正是因为那些记忆，我才成为今天的我。”

陆安迪等着她说些什么卓霖铃却低下头去喝桑叶汤。

等她重新抬起头，就看到了陆安迪平静而认真的眼神。

“如果你想说，我愿意听你说任何事情，就像雏菊前的那块石碑。”

陪护区并不在医院里面，而是一个类似山间度假酒店的地方，周围风景幽美，也是医院的产业。

秋日的阳光照耀着漫山枫红，绿叶苍翠，走过僻静的地方，隐隐能听到溪涧流泉的声响。

卓霖铃被妈妈留在舅舅家的那一天，阳光也是这般灿烂。

那个时候，她叫卓铃铃。

“妈妈，你可以明天再走吗？就一天，就多留一天，可以吗！”她追着妈妈摔了一跤，但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疼，拉着她的衣角小声央求。

“铃铃乖，妈妈很忙。”

像往常一样，她无法挽留妈妈的脚步，只好擦干眼泪回到那个别人家——舅妈家，表姐家。

“卓00和狗不得入内！"，表姐却在房门前挂了一个新标语，两个鲜红巨大的“00”就像两张血盆大口，仿佛随时会从门后扑出来吞噬她。

她不敢去敲门，也无处可去，只好走出去坐在院子里，抱着膝盖痛哭。

“卓零零，丑八怪，卓零零，丑八怪！”

院子里追逐而过的男孩们，却看着她裤子上的污迹和被眼泪冲花的脸快活地嘲笑。

舅妈走过门边，看了她一眼，充满厌恶地说：“邋遢鬼，爹妈不要，尽添麻烦，让我丢脸！”

为什么会这样？

所有人都讨厌我，爸妈不要我，舅妈憎恨我，表姐鄙视我，卓铃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枯乱的头发，瘦小的身体，又丑，又脏，又丧，就连自己也讨厌自己，憎恨自己，鄙视自己……

七岁的她似乎得到了这个世界的答案。

行走在山间林木的阴影中，她的声音带着回忆与情绪的薄雾，“这些小时候的事情，我没有告诉过穆棱，没有告诉其他朋友，或者是我见过的许多心理咨询师，包括……林医生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？”

这不是质问，甚至不是好奇，而是一种本该如此理所当然的善意与关怀。

卓霖铃说，“因为你很像那个女孩。”

在那样一个世界中，卓铃铃敏感而怯懦地生活着，直到喜欢上一个男生，虽然那个男生不高，不帅，学习成绩不好，还有一身让老师极厌恶的痞气，但她却注意到了他。

不，应该说，是她被他注意到了。

每每经过课室走廊，他在一群男生中撩拨女生，有一次忽然盯着她的脸，说，“卓铃铃，长漂亮了哦~”

那一瞬间，她心跳加快，脸上火热，仿佛有一束光投落到她身上，这就是她第一次被人注意，被人称赞“漂亮”的感觉。

他对她投来越来越多的目光，却同时跟班上和邻班一部分女生打得火热，对，就是跟她表姐一样，特别爱打扮，特别爱出风头的那一群，他挑其中最漂亮的几个出双入对，骑着嗓门极大的改装过排气管的铃木摩托车带她们出去看电影，逛街，吃东西，出入娱乐场所。

当他说为了她，放弃了她们的时候，她被巨大虚幻的幸福感笼罩着，仿佛一下子成为了那个万花竞艳中唯一被关注，被呵护的人。

所以那天放学，他说只带她一个到一个地方去见他的朋友的时候，她毫不犹豫要跟他走，竟然连周围同学的异样眼光都不在乎。

一个女孩冲了出来。

“卓玲玲，不要去！我爸说他们都是混蛋，跟社会上的人渣混，跟他们出去的女孩都会生小孩！”

她挡在懵然的她面前，怒目看向一瞬间变得面目狰狞的男生，毫不退缩，“敢动手？告诉你，我爸是特警，他不会放过你！”

那男生退了开去，没有再找她，但后来仍然有女生出事了，是她的表姐。

山间的风掠过卓霖铃海藻般的发梢。

“她是个插班生，很快就转学走了，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成为朋友。”

真的很遗憾，那女孩曾经给她带来最大的幸运，如果她能在那时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，也许再之后的路，都会走得不一样。

“我长得跟她很像？”

陆安迪很怀疑，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看谁像谁的大众脸，毕竟一个初中生……跟现在的自己至少差了七八岁啊。

“不像。”卓霖铃却干脆地说，“事实上，这么多年过去，我都不太记得她的模样了，的后遗症甚至使我一度怀疑，她是不是只是我脑海中投射出来的一个影子，为了补偿那些最压抑难过的岁月里最深切的渴望……但当我第一次看到你，我就知道，我记忆中的她，确实是真实存在的。”

“我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，如果在那个情景，你也会像她一样。”

挺身而出，仗义执言。

陆安迪想了想，认真地说，“我很可能不会冲出来，我没有一个当特警的爸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