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 汉和帝与邓绥(五)(1/2)
“确有一事。”见女儿心思剔透,已窥见了端倪,邓训索性不再隐瞒,神色沉凝了下来,紧皱了眉峰,语声颇有些沉重:“今日,窦景寻父相商,说有几个做商贾的下人,欲往西羌行商,希望为父批几份符信。”
——若是正经的生意,为何不走寻常门路,要他这个校尉特批符信?恐怕,做的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。
朝廷对陇西之地,管治向来严格,断容不得丁点儿舛错。若是此事暴露,难免落一个渎职之罪。
“那,窦家许了怎样的报酬?”邓绥闻言,眸光也沉凝了许多,思忖了一瞬后,问父亲道。
“京畿良田九十倾。”邓训眉峰皱得愈加紧了几分。
好大的手笔!——邓绥心下微微一惊,而后,神色更凝重了许多。
她勉力平定了心神,凝目细细思索……这般重酬,想必这生意赚头颇大,极有可能是窃国之资,贪公自肥。
“此事,邓氏应不得。”十二岁的少女,语声明润入耳,字字清晰“既行犯禁之事,又从中牟取暴利,一旦沾了手,自此便算是与窦氏同流合污了。”
——甚至,窦家特意寻上阿父,又借机许出这般厚的报酬,恐怕原本就意在拉拢邓氏一族为其所用。
“为父自不会应,只是……此事恐怕颇难处置。”邓训眉间皱痕有如刀刻,眸子里尽是沉凝之色--他自然不会行此渎职之事,但若因此开罪了窦氏,后果亦是堪虞。
邓氏阖府数十余口的身家性命,他岂能不顾虑?
邓绥垂了睫,似是思索,久久未有言语。
“儿有一计,或可一试。”半晌沉默后,邓绥终于开了口,轻声道。
邓训万分意外地看向对面安静地跽坐于苇席上的女儿……有计可施?不过是个孩子呢,当真能有什么可行的法子么?
“阿父您不愿与窦氏媾和,但这天底下多的是一心想着阿附窦家的肖小。”稚气尚未褪尽的少女,神色凝定,语声清晰“批几张符信,朝中有这样职权的人物并不在少数,您只需将窦家求几份特批符信的消息私下透与个有意之人……此人想必会迫不及待地去攀附效力,窦家的事也就成了。”
“而我邓氏,也不必因此污了手”
“只是,这么一来,虽勉强全了情面。但到底算驳了窦氏的意……日后阿父的仁途,恐难再有进益。”说到这儿,邓绥神色并未轻松下来。
邓训听罢,心底里已是讶异不已……昨夜里,他同府上幕僚计画了良久,那些个智囊们亦首推这个法子。
但,府上的幕僚皆是谙于朝政,老于事故的人物,而阿绥她……却只十二岁的稚龄。
以往,看来仍是小觑了这个女儿呵。
至于阿绥所担心的,于他根本不值一提……无非是日后不受窦氏提拨罢了。他原本便无心于此,如今这般境地,能保得邓氏一族安隐便已是极好,那里还能苛求其他?
“为父并不稀罕那些,只是……”邓训似是想到了其他事情,微微皱了眉峰,仿佛有些犹豫道“这法子,终究不够磊落。”
邓绥闻言,一时有些语凝。
她家祖父乃是开国名宿,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,而阿父也是一脉相承的武将性子。当初原本因着父荫,得封郎官,历任谒者、护乌桓校尉,政绩出众,却在八年前,因私下接济获罪的友人梁扈而被免官,直到今上登基,才又重新起复。
多年下来,阿父的性子仍是同当初一般的耿直呢。
“那些人既原有附骥之心,能借此攀上窦氏只怕求之不得,心底里只会感激阿父。”邓绥语声柔和地道“至于往后如何,便端看他们自已的行事造化了。”
“怎样,也怪累不到我邓氏的。”
这些道理,邓训何尝不明白,可他性子梗直了一辈子,终究不屑于这些手段罢了。但如今的情势,若不如此……还能如何?
“至于仁途,阿父能这般朗然便好。”邓绥见父亲神色已缓和了些,便转开了话头“其实,这于阿父,未必便无益处。”
十二岁的孩子,若有所思地垂了眸,静静看着案上自己面前那一盏满斟的清茶,清声道:”自古,日中则仄,水满则溢。”
“而自前汉开国至今,掌权的外戚又都下场如何?开国高祖时的吕氏、宣帝时的霍氏,哪一个不是被诛了阖族,子孙断绝?”
她的语声清澈入耳,也极平静:“前车既覆,后车当鉴。而如今的窦氏,可没有半点取法先贤的意思呢。”
这样不知收敛,一意妄行的外戚……又能张狂到几时?
邓训闻言,深深吸了口气,看向女儿的目光,已是更深了许多……这个的孩子,他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心底里深切地叹息--
为何偏偏不是儿郎?
阿骘那个孩子,纯孝敦厚,友爱姊妹,实在是个好孩子,好兄长……但,天资平平,待自己百年之后,何以支撑邓氏门庭?
…………
永元四年七月,京师巨变。
大将军窦宪谋逆不臣,十四岁的少年天子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拘捕叛臣,收符削官,而后将一干人等纷纷处置。
窦宪与其弟窦固、窦景等各回封地,后自尽。其心腹郭璜、郭举、邓叠等皆下狱死。
曾经炙手可热的窦氏一族,彻底衰败——御座上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天子,就这样以雷霆之势,将整个窦氏连根拨起,毕其功于一役。
当真是,不鸣则矣,一鸣惊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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