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六〇)下(1/2)
春去秋来,寒暑易过。自从升平长公主出嫁后,宫中太平无事已有两年。陆贵妃在咸平十二年冬天又生了岐阳公主,因为难产出血,身子亏得厉害,足有好几个月下不了床,到了十三年春天方才恢复元气。咸平十三年新年刚过,皇帝宣布又要亲征北燕。太后提议早立太子,于是下廷议,群臣举奏,立了周贵妃之子高显为太子,同日封高曜为弘阳郡王。我十五岁的生辰刚过,陆贵妃便被立为皇后,举行了隆重的册后大典。因为慎媛多年来服侍太后恭敬勤谨,晋封为慎嫔。
十五岁的春天来得特别早,四月里时气温暖,花房里养出的玫瑰开得正好,廊下早就是一片幽艳的红色。升平长公主远嫁之后,我去裘慎嫔的历星楼时,总能看到莳花娘子在漱玉斋里打理玫瑰花圃。玫瑰花芯里盛满朝露,在阳光下蒸发殆尽,仿佛升平长公主流尽了失望的泪水,无奈嫁于一个并不如意的陌生男子。帝国公主的命运,大抵如此。就如玫瑰花瓣的赤色中,总是带着一丝暗沉幽怨的气息。这才是人生真实的模样。
镜中的童颜不复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略显苍白和阴郁的面孔。将两道笔直的剑眉修得略弯,精心画成温柔含糊的涵烟眉,以遮掩眉目之间的凌厉。双颊略染胭脂,勉强显出一两分少女的娇柔甜美。粉红色的双唇微微翘起,作出欣然微笑的神情。万缕青丝梳成中规中矩的双鬟髻,套上一枚细细的柳叶织金环。红芯在我的左手上笼上一串两年前我生辰时陆皇后赏下的金镶玉珠,并戴上我初封女巡时锦素送给我的桂枝碧玺银戒指。仍旧穿上象牙色暗藻纹长衫,系上玉带,手执一方象牙短笏,略略转身,从镜中查看衣着上的不妥之处。
及笄之年已过,我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,身上的衣衫全是新做的。国力日长,**的用度也宽裕许多,新的朝服上暗暗嵌了许多银线,腰肢一转,衣衫在朝阳下逸出点点浮光。玉带是以上好的十二片羊脂白玉?用银线穿起,带钩上系了一枚喜上眉梢碧玉佩,垂下银色宫绦。
芳馨一面打量我一面笑道:“姑娘如今又美丽又威严,不愧为女官之首。”
我淡然一笑道:“女官之首,不过是个虚衔而已。”说着微微一叹:“咱们有多长时间不曾去守坤宫晨省了?”
芳馨道:“自十年冬天慎嫔退位以来,已有大约两年半不曾踏足守坤宫了。”
我放下象牙短笏,缓步走出寝殿,笑道:“守坤宫有了新的主人,今日是封后大典后第一日去晨省,万万不可有有一点儿差池。”
见我坐在书案后,芳馨连忙奉茶上来,小心道:“奴婢有一事一直不解。”说罢低眉顺目,不敢抬头。
我看她一眼,慢慢喝了一口茶,方放下茶盏:“我晓得有些话姑姑闷在心里许久了,如今尘埃已定,说什么都不打紧。”
芳馨道:“如此奴婢便斗胆请问姑娘,皇上既然立了大殿下为皇太子,为何不立周贵妃、却立了陆贵妃为后?虽说周贵妃当年不宜为后,可是如今大殿下已是太子,所谓母以子贵,如今立周贵妃为后,想来无人会反对皇上。”
我哼了一声,微微冷笑道:“皇上又要打仗了,正在用人之际。皇后的叔伯兄弟们都在朝中做官,有三人封侯。尤其是皇后的亲哥哥,左将军陆愚卿,当年乃是投笔从戎,有勇有谋,皇上颇为看重。立陆皇后,和当年立裘皇后一般,是重用和安抚外戚的意思。况且皇后娘娘连生了三位公主,在生岐阳公主时,身子又已经坏了……太子已立,一个无子的皇后便和我这女官之首一般……”说着只端起茶盏不语。
芳馨恍然道:“奴婢明白了。奴婢还曾想,皇上一门心思要立宠,定会立周贵妃为后的。”
我叹道:“当年裘皇后退位,周贵妃便让着陆贵妃打理**,且自行将遇乔宫的用度降得比思乔宫低一等,每到年节,平阳公主的赏赐也比长姐义阳公主多。嫡庶之别,当年早有定论,只是太子未立,皇上便偏心不肯立皇后。”
芳馨忽然想起什么来,问道:“倘若岐阳公主是个皇子,那……”
我看她一眼,以右手小指的长甲将茶盏敲得叮叮轻响:“世上没有如果。”
芳馨连忙垂眸,好一会儿道:“说起来,先帝也是先立太子再立皇后的。”
我一笑,亮闪闪的白瓷笔筒映出我似有若无的笑颜。“这是有先例的。当年汉文帝从代国前往长安继承帝位,也是先立了太子刘启,再立刘启的母亲窦皇后的。而汉景帝刘启立临江王刘荣为太子后,迟迟不立刘荣之母郦妃为后,给了长公主刘嫖可乘之机,最后竟废了太子,更至刘荣横死狱中。如今庶长子为皇嗣,中宫却无子,却也不失为前朝制衡**的好法子。要知道周贵妃虽然颇有恩宠,母家却是无人了。将来太子即位,在前朝要靠陆家的人。咱们皇上虽不惮明说立宠,可是这些后事,却也不能不想好。”
芳馨微笑道:“姑娘怎地桩桩件件都这样清楚?”
我轻轻一拍书案上横七竖八的史书,笑道:“日光之下,无新鲜事,前人都做过了,还能不知么?”说着站起身来:“时辰快到了,咱们走吧。出了宫,这些话都不能提起。”
咸平十三年四月初二,正是我三年前入宫的日子。守坤宫的牡丹花争先恐后的再次盛开,看到宫苑中满眼的姹紫嫣红,当真有恍若隔世之感。
牡丹依旧,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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