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(1/2)
“母后,父皇确下旨意,行开中法,令两淮江浙四川等地发五千万盐引,以备边储。”
朱厚照看着张皇后,沉声道:“旨意刚发不久,官文尚未至金陵,母后如何得知?”
“这……”
发现朱厚照神情有异,张皇后顿了顿,才道:“是你舅舅送信。”
“舅舅?”
提起寿宁侯和建昌侯,皇后又红了眼圈,道:“你两个舅舅虽有爵位,名上好听,却没多大本事,不能科举从军,也做不了什么营生。眼瞅着孩子都大了,孙子都有了,家里的境况却是一日不如一日。好在家里有田庄,又有俸禄的米粮,朝廷发盐引,便想着……”
“母后。”
打断张皇后的话,朱厚照神情愈发紧绷。
从前,每次张皇后同父皇说这些,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必得赏赐,金银绸缎,古物珍玩,成箱抬。因均出自天子内库,朝臣也不好置喙。
天子自己掏钱,给舅子贴补,旁人如何能管?
现如今,两个舅舅打盐引的主意,牵涉到边军粮饷,户部和光禄寺的库银,便非一家之事。
明知是贪墨朝廷银两,仍是贪心不改。甚至求到母后跟前,是想做什么?
日子不好过?
简直荒谬!
父皇尚好节俭,宫中严格按照洪武年间规制,不敢逾越半分。
寿宁侯凡酒盏碗碟必用金,平时的用度极是奢靡,甚至超过国公。建昌侯宴客,摆出的竟是父皇赐给昌国公的酒注酒盏。
侯府家仆奴婢无数,养着两班家伎。御赐的玉器古玩打碎便打碎,根本不以为意。
何等的胆大包天,聚敛无厌!
朱厚照本不愿如此想自己的舅舅,然在内阁观政之时,见多各地巡按御史递送的弹劾,不得不深想。又有弘治帝强撑着病体,言传身教,谆谆告诫,石头也会开窍。
坤宁宫闭宫,出入宫禁的牙牌被收回,侯府是如何向母后递送消息?
唯一的途径便是宫人。
外戚勾连内宫,无论何种目的,都是大罪!如此胆大妄为,眼中可还有父皇,可还有他这个皇太子?
大明江山姓朱,不姓张!
一念至此,如有惊雷当头落下,朱厚照猛的站起身,双眸闪过冷色,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。
张皇后愣在当场。
她突然觉得,儿子是如此陌生,陌生得好似不认识一般。
“照儿?”
“母后。”朱厚照深吸一口气,勉强压下怒火,道,“舅舅想讨盐引,不是不行。”
不等张皇后说话,朱厚照继续道:“然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。有父皇旨意,内阁官文,凡是必须按照规矩,不得徇私。”
“可你舅舅……”
“母后!”
朱厚照突然提高声音,张皇后未说完的话立时哽在了嗓子里。
“朝廷有定制,五石粮可换一引,无粮可以六钱银折粮一石。舅舅每年的俸禄加上庄田出产,足够换取上千盐引!”
朱厚照大骇,扑到榻边,大声道:“传太医!”
每次朱厚照到乾清宫,弘治帝都会提前服用丹药。
朱厚照知道父亲病重,却从未曾见他昏倒。大惊之下,顿时手足无措,牢牢握住弘治帝的手,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到来,方才被劝着松开。
盯着院使为弘治帝诊脉,焦虑和怒火同时在胸中冲刷。
十四年来,朱厚照从未真正恨过什么人。
第一个让他明白“恨意”为何的,竟是他的舅舅!
弘治十八年五月酉朔,天子不视朝。
刘健三人入值文渊阁,五城兵马司和城门卫严查车马进出,凡路引不明者当即逮问。
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上刑科签发驾帖,百余校尉力士包围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,无论是谁,一律不许进出。寿宁侯府长史不服-冲-撞,直接被下诏狱,生死不知。
凡同侯府有交的勋贵外戚,人人自危。
风浪之中,吏部驳回了佥都御使闫桓乞致仕的上言。纳刑科给事中赵铎上疏,起用致仕户部尚书周经。
同日,授庶吉士崔铣、严嵩、湛若水、倪宗正等二十九人为翰林院编修。以敢言直奏,拔王忠为户科给事中。
弘治十八年五月丙戌,天子仍不视朝,京中风声更厉。
巡街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持刀执尺,面带肃杀之气。这种境况下,各府举送的美人再引不起更多主意。
诏狱中,杨土几乎日日报道,每次都有新的消息。
“四郎,前儿东城的两座侯府突然被围,路上都是锦衣卫。”
杨瓒停下笔,吹干墨迹,道:“侯府?”
“我亲眼见的。”杨土道,“听人说都是皇后的兄弟。”
“见到就见到,莫要多嘴。”
杨瓒折起信纸,将信封收好,递给杨土,道:“交给驿站快马,必要快些送回家中。”
“为何不寻快脚?”
“这些时日盘查愈严,快脚恐不方便。”杨瓒道,“若是不行,便请狱卒帮忙。”
“狱卒?”
杨土愈发糊涂。
杨瓒没有多做解释。
找的是狱卒,真正能帮忙的却是顾千户。以顾卿的能力,不过举手之劳。反正人情已经欠下,多欠一回算不得什么。
杨瓒不打算成亲,更不会纳妾。此事必须早点解决,越早越好。
帮忙可以,再多,他实在是做不到。
“时辰不早,快些去吧。”
杨土答应一声,收好书信,当即离开诏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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