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之沉静(三)(1/2)
李家独子李岳,外出务工回来了。
穷人的孩子早当家。作为李家唯一的男丁,李岳打小便是母亲眼中的顶梁柱,大事小事全得自个儿一人担着,童娃子强充大人,再苦再难也得扛,再累再痛也得忍,兼之年年岁岁、日日夜夜被恨铁不成钢的老娘软絮叨硬逼迫,背地里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,个中艰辛,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。这般过活许多载,磨炼出来的男人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喜欢带着妹妹跑去老人丘玩耍的“淘宝高手”李岳了。
但仍是位“愤怒的后生”。
刚一瞅见李岳,赵全便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—— 李岳长相倒是不坏的,白白净净,五官端正,眉目间一缕文弱气,比妹妹安宁尚俊俏几分,却总是一副极亢奋、极焦躁、极愤怒、极不耐烦的表情,浑似个插了信捻、燃了火星、随时要炸的火油桶,说起话来更是咄咄逼人,一副训斥群小的可畏架势,无论安宁还是赵全都很怕他。李岳因这个性格也得罪了不少人,包括雇他做事情的老板,所以每份工都干不长,手艺再好也不行。
不过反过来讲,就李岳这副臭脸臭脾气,手艺若不过硬,谁会雇他呢。
“李公子,李小姐,”看李岳、安宁兄妹俩不吱声,扎武身旁的一位沃民军官主动开口道,“方才话未说完—— 我军希望征用贵府,作为这位大人的临时住所。”
“这位大人”当然是指扎武。
李岳眉肉一拧:“贵军一定误会了,我家破宅陋院没地方,盛不下大人物。”
军官用寒飑话与扎武交谈几句,对李岳道:“大人说了,李公子与家人尽可放心,他住在贵府院子外即可,严守‘三纪八规’,一切饮食、器用全由我军承担,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。如果需要正式的征用令,我部会奏请龙都上峰出具,明日为贵府送来。”
李岳忿着脸,背好行李进屋,“咣当”一声摔上了房门。
他一消失,现场气氛登时松缓七成有余。早先寒飑军送车子来时,三言两语,李安氏就晓得扎武是大人物了,只是被安宁骑车撒疯气着,没顾上恭敬招待。李安氏一辈子没出过县,见个村长就能吓得俩腿乱擞,见个赵全都给当爷敬;眼下家里却迎来个异国贵人,出出进进一帮官兵将校伺候着,虽说相貌块头儿实在太怪、太丑、太大、太骇人……
……横竖得罪不起。说啥就是啥吧。惹恼了这些妖魔鬼怪,一家子全活不成。
李岳不会装笑脸,李安氏可是人话鬼话两精熟,即便落到阎罗王脚底下,只怕也能堆笑奉承忽悠过去。前遭被寒飑人吓昏是因为头一次见,一回生二回熟,胆量再虚,天天照面、多唬几次咋的也麻木了。又不多时,崃峔屯村长、村副、诸大户陆续到场,围观村人更是将李家堵得跟海里的孤岛一般,有来观赏寒飑怪物的,有来打趣李家尴尬的,有巴望着诸大户设酒席招待寒飑贵客、自己好趁机揩蹭两口的,有些则纯属瞎凑热闹、抻着个烤鸭脖子当看客。李家院里院外一时人声鼎沸、汗汽蒸腾,祖宗十八代从未如此风光过,慌忙得李安氏不知怎么好了,见了这个也得赔笑、见了那个也得弯腰,没一会儿就笑僵了脸、累酸了背。
偏偏安宁不懂事,不但没给老妈帮忙,反倒抱起拼命挤出人海、“哈哧哈哧”又咳又喘的小枣,转身进屋了!这死丫头真是……
吵死了。
还是屋里清净。
小枣累瘫,散架在安宁怀里不能动。安宁抱着它走进黑洞洞的里间,看见李岳背对着自己,一个人杵在墙角,纹丝不晃,好似一条吊在房梁下边的腊肉,全身上下唯有半张怒脸被窗缝漏入的光线打亮,别处清一色全黑,黑得简直找不见,没提防的话能骇人一跳。
“哥?”
李岳没理她。
“咋了,哥?”
李岳回头看看她:“咋回事儿?”
嗓子里显然压着团火气。安宁有点怕:“……啥咋回事儿?”
“你跟那怪物。”
“……没,没咋回事儿啊……”
“那他为啥送你车子,还要住到咱家来?”
“……”
“说!!!”
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安宁一激灵。
“……我……我也不知道……”安宁吞吞吐吐地:“……可能是……因为我救了他吧……”
“救他?啥时候?咋回事儿?”
“……好几天前了……在桦树湾淘宝遇见他的,看见他身上中了好几支箭,就帮他拔掉了,还给他敷了药……没别的了!啥都没!真的!”
“唉!”李岳用力一跺地板:“妹妹呀妹妹,你好糊涂啊!寒飑是敌国,寒贼是敌人啊!你遇见一个不报官也就罢了,居然还好心给他疗伤治病!?你这般做法,跟活该千刀万剐的炽奸有何两样?!哪日王师打回来了,你这可是要杀头的知道么?!”
“……”
安宁哪想过那么多!
“都说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’,你一介女流不为国出力也就算了,居然反去帮助寒贼!真是有头发、没见识!”李岳训闺女似地可劲儿骂:“我这趟去龙都做工,亲眼看见人家国子监太学生的气节,寒贼打进龙都时候,有多少太学生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殉国的!看看人家那气节!再看看咱们屯里,一个个慌着抢着去吃寒贼的嗟来之食!我呸!”
“……咱家又没柱子,我往哪儿撞去?”安宁撅起嘴。
“你—— ”
李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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