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章(2/2)
里的粮食撑不了多久了,理解了徐雪森和唐弭的苦衷,全都拥护这样的决定。可是,这样的日子并没有长久,敞开肚皮一天吃三顿粥的大锅饭也很难支撑了,徐雪森又给唐弭支招:大食堂烧大锅稀饭,然后按人头分配,“劳动力”——下田干活的成年人,每人每顿一勺,儿童——包括不下田的老人和学生每人每顿半勺或大半勺。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,只要是人干的活,就会因人而异出现差别,就会出现疏漏,就有不公正的嫌疑。如果粥稀了,一勺子下去,就有可能舀到米多的、相对来说比较稠的粥,或者正好相反;如果粥烧得稠了,勺子端得平与不平、动作快与不快,这一勺子与另一勺子的量很可能完全不同,结果会有很大的差别。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。多一点还是少一点、干一点还是稀一点,那可是事关一家饥饱的大事,谁都不会大方,谁都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,于是,计较、争执就成了大食堂的伴奏曲。唐弭想到了西邨。西邨成了西村生产队大食堂的掌勺人。
西邨掌勺平息了争吵。可是,敞开肚皮吃惯了的人们,一下子定了量,又是稀的,哪里吃得饱?好在各家的锅灶已经砌好了,于是,各家各户都用木桶、脸盆、白铁皮的铁桶把稀粥打回家,然后倒进锅里,掺上水,重新烧更稀的稀粥,满足早已撑大的肚皮。几天下来,本来喜欢偷懒的孩子们发现了其中的奥秘:打过粥的木桶、铁桶、脸盆等等容器把粥倒了之后在壁上还留有粥垢,盛光了粥的锅里、吃完饭的碗里还残留粥的痕迹,用手指刮掠还能填补尚感饥饿的肚子。于是,他们纷纷自告奋勇地争着去大食堂领饭、刷锅、洗碗。西邨的四妹西园就是其中的积极分子。可是,有一次,她争在姐姐西圃的前面去领粥回家的半路上,由于人小力气小,也由于肚子饥饿急于到家,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,木桶里的粥翻掉了一半。这一顿饭,当哥的西邨和当父亲的徐雪森只吃了几口,饿了半天的肚子。
徐雪森躲到一边去抽烟。一边捻着旱烟丝一边苦闷地琢磨。几辈子传下来的老话,种田万万年。谁都要吃五谷才能生存。田才是最有意义的,只有种田最牢靠。当大队书记也是为了把田种得更好。不当大队书记,照样可以种田。他本来就是种田的出身。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,种出粮食自己吃,那才是最真实、最现实、最重要的。田,是农民灵魂的生发地,是农民所有希望的源泉。下田去!
田,真的很亲切,很温馨;田,是忘却烦恼的洗池,是荡涤心灵的炼炉。徐雪森一脚踩进田里,心旷神怡,如入云端,如升天堂。看着用自己的汗水浇灌起来的稻穗,把什么都忘了。他忘了他是刚被撤职的大队书记,闻到的全是诱人的稻花香,看到的全是生活的新希望。
“霜降到,撸稻草”。在西村、西桥这一带,农时“霜降”节气过后即可开镰收割稻子了,现在离“霜降”不足十天,田里的稻子接近成熟几乎没活要做,但是,徐雪森仍像精心护理的护士,用挑剔的眼光仔细检查一块快稻田,检查一株株稻子,把稻穗放到手心里掂量,掐一粒放进嘴里咀嚼。只要再来几个热辣辣的日头,只要不出意外,丰收在望。社员们可以吃上好一段时间的干饭了。他露出只有农民们才有的甜蜜的笑。
可是,这笑如同天幕划过的闪电,转瞬即逝,“现场会”的概念立即涌上心头。“亩产一万斤!”黄长工一定会拍着胸脯向县委表忠心的。上交公粮的比例即使按百分之五估算,比往年少了百分之十几,每亩至少也得上交五百斤;可是,尽管今年的收成看上去要比往年好一些,却也超不过六百八十斤去。公粮能赖嚒?交足了公粮,留给社员的能有多少?扣除种粮,社员的口粮缺口就不是一点半点,来年社员们就要饿半年!丰产了,丰收了,粮食却到不了社员们的粮仓,进不到社员们的肚子里!如果县里把上交的比例再提高一个到几个百分比,社员们还有活路嚒?悲天悯人、忧国忧民的心情徒然袭上心来。原来朝他鞠躬哈腰眉开眼笑的一颗颗稻穗顷刻间垂下头去,旋即又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他的心骤然缩紧了。
起风了,天空密云翻滚。稻田像海里的波浪,一阵低过,一阵高起。一株株瘦弱的稻子哪经得起狂风的袭击?惨烈地战抖,发出一片哀嚎。天色暗了下来。要下雨!而且是大雨!大雨成涝!如果动作迟缓,一年的希望就泡汤了!要马上组织人开缺放水、抢割抢收!
已经不是大队书记了,不在其位不谋其政。可是,良心呢?那田里是社员们的命啊!不容犹豫,不能迟疑,没有了面子里子就成了面子。徐雪森疾步奔回大队部,打开有线广播,声嘶力竭地发出了应该是大队书记才能发出的指令。在一旁的黄德中马上给他倒了一杯水,恭恭敬敬地端在手里,等待徐雪森去接。
各生产队的小队长们和社员们听到的是他们熟悉的声音,是威严而不可违拗的命令,像战士听到了冲锋的军号,毫不迟疑地下了田。关注官方qq公众号“ (id:love),抢鲜阅读,最新资讯随时掌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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